哈萨克斯坦:一个值得中国高度关注的国家

2017年09月19日

导语:

作为一名外交人员,自2000年开始,笔者在中国驻哈萨克斯坦使馆工作过两任共10年时间,目睹了这个新兴国家的发展变化,经历了中哈关系从艰难起步到硕果累累的合作历程。回想起在哈国的经历,笔者感触颇多,特写此文以纪念即将到来的中哈建交26周年。

 

 

一、一个神秘而又熟悉的国度

 

提起哈萨克斯坦,人们知道它是中亚五个“斯坦”中最大的一个。说它神秘,是因为在前苏联时期,这片土地对中国来说处于封闭状态,双方极少交往,只是在哈萨克斯坦独立之后,才真正揭开了神秘的面纱。说它熟悉,是因为你如果置身哈国,会感到与新疆地区的风土人情没有多少差别,一样的城市风貌,同样的蓝天白云,成群的牛羊马匹。中国的维吾尔族和哈萨克族人到了哈国没有语言障碍,突厥语系的同源性使他们之间的交流十分顺畅。

 

人们对哈国的第一印象是地广人稀,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内陆国,面积272万平方公里,但人口只有1800万。从过去的首都阿拉木图到新首都阿斯塔纳,1300公里路上见不到几个城市和村庄,广袤的荒原上经常看到狼群和狐狸。哈国有里海和咸海,但这两个海都是内陆海,不与大洋连接。因此,打通连接海洋的贸易通道,是哈国人梦寐以求的目标。

 

第二个印象是地大物博,自然资源极为丰富,矿产品种类齐全。以石油资源为例,中亚乌、吉、塔、土四国或严重缺油或储量不多,唯有哈国的石油资源丰富,为哈国发展带来了巨额财富。据国际权威机构评估,哈国石油总储量在110亿吨左右,按目前的开采速度可持续生产100年。哈国的铀矿储量更是惊人,保守估计为150万吨,占世界总储量25%。在当今世界核能技术发展,对铀矿需求激增的情况下,哈国的铀矿为世界所关注和垂涎。

 

 

第三个印象是经济繁荣。哈国在前苏联时期工业基础薄弱,以游牧和农业为主,只有少量矿山开采业,而独立后在独联体诸国中脱颖而出,顺利实现政治体制转型和经济跨越式发展,民众生活水平不断提升。2000年至2011年,哈国经济平均增速8%以上,人均国内生产总值超过1.4万美元,GDP占到中亚五国经济总量的63%,成为独联体内仅次于俄罗斯的第二大经济体,为全球发展最快的国家之一。而邻国吉尔吉斯斯坦2016年人均国内生产总值为1077美元、塔吉克斯坦为796美元、乌兹别克斯坦为2111美元。

 

第四个印象是民族融合度很高。哈国有130余个民族,各民族安居乐业,和睦相处,很少发生民族尖锐对立和冲突事件。一个突出例子是各民族间通婚相当普遍。哈国族际间通婚率高产生了“优良品种”,到处可以见到美女,美女往往都是“混血儿”。

 

二、政治强人纳扎尔巴耶夫总统

 

在哈国,走到哪里都会听到民众对总统纳扎尔巴耶夫的赞美,甚至认为“没有纳扎尔巴耶夫就没有哈萨克斯坦”。纳的威信和影响力在独联体诸国领导人中无人匹敌。2010年,哈国议会通过宪法修正案,赋予纳“民族领袖”崇高地位,规定不得对他进行任何形式的调查,他将被免除因政治决策所承担的责任,依法享有免遭拘留、逮捕的权利。2010年12月,哈国超过500万人参与签名运动,要求举行全民公决,使纳成为终身总统。

 

纳是执政25年的政坛“不倒翁”,是独联体中唯一仍在执政的第一代领导人。什么原因使他得到民众持久不衰的拥戴,是一个值得深入探讨的问题。

 

 

一是确立了符合哈国国情的发展道路。上世纪90年代独立之初,哈国曾试图全盘接受西方“民主改革”方案,结果造成党派林立,意识形态混乱,社会矛盾激化。在纳领导下,哈国及时刹车,与西方拉开距离,采取措施对社会进行全面整治。纳旗帜鲜明反对“过度自由化”,提出稳定社会、关注民生为第一要务,形成“可控民主”“先经济、后政治”等重要治国理念和原则。虽然外界对哈多有微词,指责其“专制”“集权”,但和哈国的稳定相比,这些指责就不能算是什么大问题了。

 

二是在国家发展理念和实践中多有建树。纳在前苏联时期就已成为最高苏维埃领导人,具有丰富的治国经验。他注重研究中国和新加坡的治国经验,在国家管理体制的完善、由资源型经济向多元化工业结构的调整、解决民生问题、重视社会和谐等重大问题上,进行了许多成功的尝试和实践,形成了为社会所接受的“纳扎尔巴耶夫思想”,成为哈国发展的宝贵财富。

 

三是为提升哈国际地位做出重大贡献。哈国是“小国办大事”的典型。纳踌躇满志,梦想进入“世界30强”,不遗余力提升哈国的国际地位。哈国发起倡议并举办亚洲相互协作与信任措施会议、世界和传统宗教领袖大会,积极调解乌克兰和叙利亚危机,成功举办2017年阿斯塔纳世博会等等,都是致力于提高国际影响力的重要举措。

 

四是迁都为纳执政生涯留下光彩一笔。1997年,纳力排众议,做出首都由南部阿拉木图迁往北部阿斯塔纳的重大决策。当时笔者正在哈国工作,真正感受到迁都的难度。政府甚至在机场设置检查站,限制在新首都工作的官员回阿拉木图探亲,只允许三个月回去一次。20年过去了,阿斯塔纳这个过去沙俄时期的政治犯流放地,变成了一个拥有百万人口的现代化大都市。迁都不仅带动了北部和中部的经济发展,而且改变了首都偏于南部一隅的状况,对整个国家疏于控制的局面,对北部的分离主义倾向都起到了遏制作用。

 

 

三、未来哈萨克斯坦政局走势

 

1940年出生的纳扎尔巴耶夫,到2020年本届总统任期即将结束。他继续干下去还是让位,接班人是谁?会不会搞“家族传承”?外界对此猜测和议论非常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后纳扎尔巴耶夫时代”正在到来。2016年11月,纳在接受彭博新闻社采访时表示:“我不考虑将总统的权力交给自己的孩子”“我将干到2020年总统任期结束,是否继续干下去到时候再看”。

 

笔者通过多年对哈政治生态的研究认为,纳之后,围绕权力和利益的重新分配,矛盾和冲突难以避免,但哈国不会因最高权力交接发生大的动荡。

 

一是执政党执政基础牢固。哈国经济形势远远好于中亚其他国家,多年来国家财富积累较为雄厚。经纳的长期经营布局,军队、安全、内务等强力部门牢牢地控制在国家手中,国家对油气等战略资源部门、银行金融系统和媒体业实施有效管理和控制。从反政府政治势力来看,十余个小党历次议会选举都处于边缘化状态,执政党“祖国之光”党占据了议会两院的压倒性多数。

 

二是执政理念为广大民众高度认可。纳在哈国民众中享有很高威望,长期执政中形成了符合国情的发展理念和政策主张,为广大民众所接受和认可。从目前情况看,忠实于纳的后继执政团队早已形成,其中几名骨干成员追随纳20余年,无论何人接班,都会高举纳的旗帜,遵循既定的内政外交路线,反对派上台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三是“家族传承”可能性很小。多年来,外界盛传纳的大女儿达莉佳和二女婿库里巴耶夫有可能成为总统接班人,但这只是猜测。笔者认为,纳是有远见的政治家,获得“民族领袖”的崇高地位,对自己在哈国的政治地位十分看重,不会走“家族传承”这条路。

 

四是国家政治体制改革稳步推进。由总统制向“议会—总统制”转变是纳着力推进的政治改革。改制是内外形势发展的迫切需要,纳之后,哈政坛没有一呼百应的领袖式人物,需要的是集体决策。改制也是改变哈“集权专制”国家形象的需要和迈向法制国家的重要一步。改制有可能在2020年纳总统任期结束前完成,为纳的形象再添光彩。

 

 

五是执政集团内部斗争不断。哈政坛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可以预见的是,纳之后,政局的主要威胁不是来自反对派,而是来自纳的家族和亲总统政治势力,双方权力与利益的再分配,将成为未来几年哈国政坛争夺的焦点。纳能否实现自己家族与精英执政集团的利益平衡,尚有很大的不确定性。

 

六是未来整体安全形势不容乐观。总体看,有三个不利因素影响着哈国局势。第一是经济形势。国际油价和原材料价格持续走低,哈国经济2014年以来连续下滑,2016年增长率勉强达到1%。2016年以来,哈国多个大城市出现民众示威,对日益恶化的生活状况不满。第二是对俄关系。俄武装干涉格鲁吉亚内战、将克里米亚划归俄版图,这些动向引起哈国高度警觉,担心俄在哈总统更迭之机,煽动国内民族主义情绪,挑起两国的领土争端。第三是恐怖主义。近年来哈国有数千人赴中东接受恐怖主义培训并加入“伊斯兰国”,“哈里发战士”等本土伊斯兰极端组织也迅速发展,与“伊扎布特”等国际极端宗教组织合流动向明显。

 

四、中哈关系成为中国周边外交的典范

 

中哈关系正在成为中国周边外交的典范,也是中国周边外交中政治、经济、安全合作统筹的榜样。这是2017年6月11日习近平主席访哈时,在《哈萨克斯坦真理报》发表的署名文章《为中哈关系插上梦想的翅膀》中对两国关系做出的概括性评价。中哈建交25年来,合作硕果累累,不胜枚举。笔者从自身感触最深的角度回顾一下中哈关系。

 

2008年北京奥运会火炬传递,阿拉木图作为境外火炬传递第一站,纳扎尔巴耶夫总统亲自出席仪式并担任第一火炬手。这感人一幕,至今受到中国人民的高度赞扬。正是在哈萨克斯坦,2013年9月7日,习近平主席在纳扎尔巴耶夫大学发表演讲,首次提出共建“丝绸之路经济带”的倡议,向世界阐述了中国参与全球化进程全新的合作共赢理念。哈后来也成为中国“一带一路”国际合作中最为密切的国家。

 

 

经贸合作始终是中哈关系的亮点。其中有“三个第一”:中哈间建立了我国第一条陆路跨国原油运输管道,截止2017年3月,中哈原油管道累计向中国输油一亿吨。在我南海争端不断,海上石油进口通道面临威胁背景下,中哈石油管道对保障我战略资源进口安全意义重大。通过哈萨克斯坦,我国建设了境外第一条天然气管线。始于土库曼斯坦的中国—中亚天然气运输管道在哈境内约1300公里,截止2016年,此管线向中国累计输气1645亿立方米。哈国是我“一带一路”建设西进,联接中南亚至欧洲的第一站。四年来,已有数千中欧班列经哈国开往欧洲,新亚欧大陆桥货运量明显增长,已占据亚欧大陆桥整体货运量的半壁江山。

 

中哈安全领域合作卓有成效。中哈两国1700公里共同边界是和平与安宁的边界。在上海合作组织多边和双边框架内,两国政治安全合作不断深化。哈领导人坚定支持中国打击“东突”民族分裂势力,维护国家主权的立场。哈国已成为我实施西部大开发战略不可或缺的外部市场和抵制中南亚地区恐怖主义势力渗透的可靠安全屏障。

 

五、对未来中哈关系的基本评估

 

“后纳扎尔巴耶夫”时代,哈国领导人是否能延续纳的对华友好政策,两国关系能否继续深化与发展,是人们普遍关心的问题。笔者认为,未来中哈关系可以从四个基本层面做出判断。

 

一是哈国已形成对华友好的后继执政团队。建交25年来,纳先后20余次访问中国,与我三代领导人建立了深厚友谊,发展对华关系根植于哈国的治国理念和实践。哈最高层执政团队都持对华友好态度,有的还在中国学习和工作过,是有名的“知华派”。哈国新一代领导人继续推动两国关系深入发展,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二是中哈间已结成“命运共同体”。哈主要盟国俄罗斯经济下滑,哈借力中国振兴经济的愿望急迫。因全球经济不景气,近两年中哈两国贸易额有所下降,但中国仍是哈第二大出口市场和第一大进口来源地,我对哈贸易占到对中亚五国贸易的70%。现阶段,中哈正在实施51个产能合作项目,涵盖工业、创新、交通、物流等,资金总额达270亿美元。中国对哈的直接投资200亿美元,贷款超过300亿美元,正在超过俄、欧盟等哈传统合作伙伴。

 

 

三是中哈在安全上相互需求与借重。中哈在反对“三股势力”和抵御“颜色革命”两个方面有共同利益和关切,两国都面临恐怖主义和民族分裂主义的威胁,面临反对外来干涉、稳定内部局势的艰巨任务。

 

四是两国友好的民意基础日益牢固。哈国广大民众对中国的认知度不断提高,主流社会和媒体对华友好。中哈跨界民族人数众多,哈境内有近30万维吾尔族人和10余万“返回历史故乡”的中国哈萨克族人,这一群体是中哈友好的生力军,在促进两国人文交流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六、中哈关系的问题与难点

 

中哈关系虽处于历史上最好时期,但也有一些问题和难点,分析归纳起来,有以下几种情况:

 

一是哈反对派诋毁对华友好政策。以“民主力量”自居的反纳扎尔巴耶夫政治力量,基本上都是反华的,他们是“中国威胁论”的主要散布者,将中哈视为“专制集权”国家,借反华寻求西方势力的支持。

 

二是“东突”势力在哈活动始终没有根除。哈政府将“东伊运”列入黑名单,打掉了“世维会”头目艾尔肯和继任者热比娅在哈建立分支机构的企图,但本土的“维吾尔人协会”和“维吾尔青年联盟”等“东突”组织仍在暗中活动,“世维会”仍将哈国作为重点,经常派人进行勾联活动。阿富汗“东伊运”和国际伊斯兰极端宗教势力也将阿拉木图作为据点,不断向新疆地区渗透。

 

 

三是社会层面对我存在疑虑和误解。中哈关系“上热下冷”,纳对华友好政策的民意基础有待夯实。害怕中国强大向哈提出领土要求、担心沦为中国资源上的附庸国等对华不友好信息和评论经常见诸媒体,普通民众对现代中国也缺乏了解。从历史原因看,哈国是前苏联的“反华前哨”,“克格勃”策划了“伊塔事件”,扶植“东突民族解放运动”等反华组织,长期反华宣传的遗毒至今存在。

 

四是中哈务实合作常为经贸纠纷所困扰。近年来,哈国修改一系列法律,如外国公司的股份不得超过50%、增加税收比例,推出“哈萨克斯坦内含”政策,严格规定外国商品进口比例,使我企业的合法权益受到损害。对我企业影响最大的是哈国长期实行外国员工劳动许可配额制度,劳务许可条件苛刻和签证申请审批时间长,对企业正常经营活动造成严重影响。

 

七、深化中哈关系的对策建议

 

深化中哈关系、深入推进两国互利合作仍有很大空间。鉴于哈国对我的重要性,“后纳扎尔巴耶夫”时代,我应从战略和务实角度,全面推进两国关系不断深化。笔者对此提出以下建议:

 

一是实现重大发展战略合作对接。哈国推出2050年“光明之路”新经济战略,核心内容是基础设施大规模升级改造,保障经济持续发展。仅到2020年,哈国拟实施项目就有约200余个,资金需求达500亿美元。建议我充分利用政府间合作机制,与哈方深入探讨,争取成为哈新经济战略实施的主要国际合作方,打造双方“利益共同体”。

 

二是建立长期稳定的战略资源进口市场。从整体情况看,目前俄罗斯和西方大国在哈国资源开发中仍占据主导地位,我应利用地缘、资金和技术优势,大力开拓哈国资源尤其是战略资源市场。除油气资源外,我还应争取铀矿、粮食、有色金属三大类战略资源的市场主导权。从双方合作形式上,“以投资换资源”做法取得了较为理想的效果,我应继续坚持。

 

 

三是争取在上海合作组织内部更大支持。哈国是上合组织内有较大影响的国家,哈国的支持对我保持在上合组织的影响力是很重要的。印度和巴基斯坦加入上合组织后,组织内部情况发生变化,如果中哈在上合组织内部形成合力,对上合组织发展有很大帮助。中哈在“一带一路”建设和“光明之路”新经济战略层面对接达成共识,对我拓展中亚市场意义重大。此外,还应继续加强与哈国在上合组织框架内和双边层面上政治安全、反恐方面的合作,尤其要与哈方在“东突”民族分裂问题上扩大共识。

 

四是努力提高人文交流水平。对哈国文化交流应以维护新疆稳定、反对民族分裂为中心。目前中哈文化交流远远滞后于经济合作。一方面我宣传形式和手段落后,纸质载体占据主导地位,网络、电视、广播媒体交流滞后。另一方面我对哈国文化交流以新疆地区的展览、演出、学术交流居多,能够体现国家级水平的交往载体很少。建议相关部门能够继续推进解决两国媒体相互落地问题,同时每年能够在哈国组织更多高水平的展览、演出等交流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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