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插曲还是关键乐章

特朗普虽然口无遮拦，但他并非是第一个因严酷现实而言辞失当的美国总统，也绝对不是第一个在选战中声称要整饬华盛顿制度体系以及对抗中国的获胜者。但是，一些事情还是发生了显著变化，因为就连美国总统都似乎不再相信美国民主是值得其他国家学习的理想模式。过去几十年，美国发起并维系着一系列国际安全与合作架构，但特朗普选择将其摒弃，这无疑体现了国际秩序的新变化。对此，欧洲的领导人正在多方努力，力图缓和美国这些举措造成的影响，而从特朗普最近的表态看，这一努力似乎已经开始见效。

特朗普提出“让美国再次伟大”有着深远的国际背景。近三十年，中国不断崛起，并成为世界超级经济体，对于中国贸易和货币政策的攻击一直是美国大选中的一项重要议题；本世纪以来，俄罗斯“修正主义”在其邻国有所发展；独裁主义在部分亚洲国家也有所复苏；移民作为一个政治问题与恐怖主义相互缠绕；民粹政治在欧洲弥散多年；包括同性恋平权运动、堕胎合法化在内的文化层面的革新亦取得了较大发展。在上述这些国际因素的影响下，那些曾被战后“婴儿潮”一代视为理所应当的制度与价值观开始受到质疑。现在的年轻一代对经济前景相对悲观，与战后主导欧美的乐观情绪形成了较大反差，而这也进一步加剧了人们对传统制度与价值观的质疑。

某种意义来讲，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也许标志一个变革时代的到来。他的当选反映出当代美国社会与日俱增的焦虑情绪，而特朗普似乎也成为了一场文化甚至政治革命的领导者。事实上，特朗普身边一直有人计划并努力让他成为世界新潮流的一部分。

奥巴马曾领导过美国这个社会高度分化的国家，他在欧洲也是一位颇受欢迎和尊重的人物。在对布什政府海外军事行动进行回顾和反思后，奥巴马坚信美国应该在多边关系中保持与盟友的协作，而这也是为什么他在对叙利亚军事行动上态度谨慎的重要原因（可即便如此，奥巴马还是遭到了特朗普的谴责）。奥巴马还拒绝出兵乌克兰，并将与俄罗斯谈判的问题抛给了法国和德国。近日特朗普与普京会晤时，双方甚至根本没有提到乌克兰问题，但在默克尔与普京的会谈中，乌克兰却仍然是重要议题之一。而对于默克尔提出的人权问题，特朗普好像也并不感兴趣。

对此，爱德华·卢斯曾作过一段简洁而形象的论述：尽管没有哪两个阵营像特朗普与奥巴马支持者这样对立，但特朗普和奥巴马还是有一个重要的共同点，即他们都对输出美国民主表示反感。两位总统都反对2003年美国主导的伊拉克战争。特朗普谴责布什家族为了中东的民主而牺牲美国人的生命，以此为共和党建立了新的支持者基础。在这方面，奥巴马的观点与特朗普非常类似。美国民众对于输出美国民主的胃口越来越小，而两位总统也都据此制定了相应的竞选策略。

斯诺登曝光美国对欧洲民众甚至领导人进行大肆监听的丑闻后，奥巴马本人在欧洲也成了颇具争议的人物。他本想通过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协定（TTIP）复苏区域经济一体化，但这一协定不仅没有取得多大进展，反而被很多人视为是美国以自己为中心、斤斤计较的体现。奥巴马一直误以为欧洲人“迫切需要一个协定”，并据此断定TTIP谈判会很快成功，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奥巴马政府在TTIP上的困局反映出，美国及其盟友在合作主导国际贸易规则制定方面已经力不从心。

俄罗斯已对美国的国际地位发出了公开挑战。尽管没有哪一个美国总统会轻言放弃这个地位，但特朗普显然不再认为美国价值观可以推广到全世界并且与美国国家安全息息相关，而近日美国国务卿蒂勒森也证实了这一点。相较美国，欧洲在人权问题上所采取的方式较为不同，虽然欧洲实力从来不足以使其能像美国那样将人权问题强加给其他国家，但欧洲不会袖手旁观。目前，美国很可能会退出联合国人权理事会，若果真如此，欧盟将会深感遗憾。

特朗普放弃多边主义，主张“美国优先”。对此，欧盟委员会主席容克和德国总理默克尔表现得相对冷静，他们准备采取一种克制的方式，让时间教会特朗普正确认识国际局势。但英国首相特蕾莎·梅并不如此，她希望通过脱欧使英国成为美国在欧洲最好的朋友。与奥巴马不同的是，特朗普表示在贸易协定谈判中将英国排在前列而不是队尾，并信誓旦旦地作出了不少承诺，但这些承诺究竟能否兑现、兑现多少却仍未可知。

之前曾有传言称马洛赫将被提名为新任美国驻欧盟大使，欧盟对此深表关切，以至于欧洲议会已开始考虑拒绝其任命的程序，这主要是因为马洛赫在特朗普上任前一周曾不加遮掩地表示，特朗普希望“英国脱欧唤醒欧盟分崩离析的潮流”。但事实上，没有人被提名为美国新任驻欧盟大使（美国国务院负责对欧关系的高级官员也一直未被提名）。有趣的是，一年前特朗普还认为英国脱欧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可就在此次法国大选、欧洲人神经紧绷之时，特朗普向意大利总理表示，一个强大的欧洲对美国来说“非常非常重要”。

对很多欧洲人而言，对白宫的不信任还在加剧。英国议会甚至投票反对女王和首相邀请特朗普对英国进行国事访问。任何一个观察过2016年美国大选的人都不难看出，特朗普的论调中充斥着种族主义、修正主义，以及对奥巴马的反对和对女性的反感。特朗普的“禁穆令”也在欧洲造成了很大不安。2017年头几个月，英国脱欧谈判正要开始，一系列大选似乎也将壮大反对欧盟的势力，在此背景下布鲁塞尔显得尤其脆弱。但事实证明这些恐慌并未成真。特蕾莎·梅曾表示，即便脱离欧盟，英国也会扮演连接大西洋两岸的桥梁角色。但今年2月，欧洲的领导人抨击了她的这一自负主张。

当然，欧盟会利用一切机会与华盛顿保持积极的联系。在法国大选中，勒庞被马克龙击败，这一选举结果是决定性的，年轻的马克龙获胜意味着法国等其他国家脱欧已不太可能。的确，欧盟领导人越来越发现，英国脱欧并不像6个月前认为的那么可怕。考虑到法国严峻的移民和反恐形势，特朗普曾发推文支持勒庞，但在勒庞败选后，他也发了一条友好的推文给马克龙。事实上，有评论认为特朗普支持勒庞反倒帮了欧盟的忙，因为特朗普的行事风格和主张实在太令欧洲人厌恶，所以他对这位民粹主义政治领袖的赞许实则起到了反作用。

一位欧盟内部人士表示：也许特朗普是现代选举制度选出的最不受欢迎的新总统，但他却唤醒了广大欧洲人、女性、自满的自由民主党人、进步人士、少数族裔和“世界公民”。我们不能再认为种族主义和偏执的毒瘤仅仅存在于过去，我们必须不遗余力地保护少数族裔和难民，维护弱势群体和被边缘化的人们的权益。现在，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欣赏欧盟的价值观、重要性以及它存在的理由。